■常偉

接娘到城里來的時候，娘用她老掉牙的印花包袱，包了滿滿一包裹東西，娘說，這些都是她的鄉(xiāng)愁。

我和妻都笑了，看到我笑，她卻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，笑話我農(nóng)村老太婆不懂，你們可得記著，無論你們走到哪，也不能忘了這里還有個家，咱是從這個村子里走出去的娃。

娘的話像一根通條，火辣辣地戳著我的心口窩。

是?。∽詮牡搅顺抢锷蠈W上班，我又想過幾次家，回過幾趟小村呢？屈指算來少之又少，甚至連村里的老人，我都記不住怎么稱呼，昔日的發(fā)小也生疏得認不準面目，我感覺自己有些歉疚，甚至諸多羞愧。

娘一般是不愿到城里來的。她說，城里的日子，她過不習慣。其實做孩子的心里明白，她怕給她的兒女們添麻煩。七十歲的老母親，只來過我城里的小家兩回，一是妻子生孩子來照顧月子，二是我受了傷母親來看我。除了這兩回，我已記不清母親來過。

娘病了，病得厲害，她得上了氣管炎，夜夜憋喘得睡不著覺，村里的鄉(xiāng)醫(yī)把吊瓶掛進了我的老家，仍不見效?？赡赣H還是不肯打電話告訴我們。直到有一天實在撐不住了，才讓大妹送進了鄉(xiāng)里的醫(yī)院。直到她實在沒有了與疾病斗爭的勇氣，才同意接她到城里過上一段時日。

陽光燦爛的日子，妻子帶母親去逛街，我卻看著母親的印花包袱發(fā)呆。忽然，我的心里有種做賊的感覺。我手指顫抖著打開母親的包裹，從幾件換洗衣服里，掉出一只粗笨的老式鋼筆，銅卡兒早已發(fā)綠，筆尖早已磨禿，我知道這是父親生前用過的筆，據(jù)說他上學時就用它。

還有一張發(fā)黃的照片，那是父親上中學時到北京去，在天安門前穿著學生裝照的一張黑白照。他上衣的左上兜里，就別著這支粗頭黑鋼筆。包裹里，居然還有幾張七十年代的糧票。母親曾對我說過，我們小的時候，不知那日子有多么難。為了生活，父親被奶奶逼著辭去了民辦教師，去火車站上拉黃沙。盡管父親一生坎坷，可他從來沒在我們面前抱怨過他的母親。

看著母親的“鄉(xiāng)愁”，我的心臟痛得發(fā)抖，眼里早已填滿了酸澀。

我的鄉(xiāng)愁在哪里？夜間，我夢見了老家土墻邊蔥綠的南瓜架下，那個不知經(jīng)歷多少年輪的舂米的石臼；我踮腳站在又高又大的土鍋臺旁，伸出又臟又瘦的小手，去跟妹妹搶那個冒著蒸汽的土豆……

“故鄉(xiāng)何處是,忘了除非醉”，忽然想起李清照《菩薩蠻》中的詩句，我的鄉(xiāng)愁在哪里呢？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