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04-22 11:09:17
我的家鄉(xiāng)緊靠秦嶺北麓,處于關中的南部邊沿地帶,具有獨特的氣候和地理特征。鴻蒙天開,不知何年何月,植物的種子,隨著秦嶺的水流漂浮而出,隨著大漠的風塵翻卷南來,隨著飛鳥的喙,遷徙而至。這其中,當然包括各種野菜的種子。
春暮夏初時節(jié),好友三五走進餐館,點菜時倘若對服務員說“:來一盤涼調藜菜。”我估計服務員一準會蒙圈。
生活于當代的我們,如果不是對古詩文,對植物有興趣,藜為何物,知道的人可能不會太多。其實,那就是我們樂于一嘗,百吃不厭的灰灰菜?。?/p>
灰灰菜,書面語又叫做萊,這個字最先收錄于許慎《說文解字》,以小篆字型出現。有紅心灰藿蓼、鶴頂草、胭脂菜等類別和稱謂。又因地域的區(qū)別,有不少別稱,例如野灰菜,灰蓼頭菜,灰藋,灰菜……止瀉痢,止癢,降壓殺蟲。
可以生長于瘠薄的河溝土丘,也可以生長于膏腴的菜圃,又具備極強的耐熱耐旱特性。當然,風調雨順,土地肥沃條件下的灰灰菜,更見精神,更具美味,其鮮嫩適口,不亞于菠菜,算得上野菜里的上品。
古人時常以藜莧并舉之外,還習慣于將藜藿并論,表達飲食的艱難或者粗糙。
如黃庭堅:“藜藿盤中生精神,珍蔬長蒂色勝銀”。——貶藜藿而褒銀茄。再如薛嵎“:老妻倦縫紉,癡兒厭藜藿”。韓非子“:粗粢之食,藜藿之羹”。但也不缺積極的例子,比如杜甫“:試問甘藜藿,未肯羨輕肥”。曹植《七啟》說:“予甘藜藿,未及暇此食也”。以曹植的身份和地位,說這話表示高潔,倒顯得有些虛假而矯情了。
南宋的野菜癡陸游筆下的藜羮,最見性情,《午飯》詩說:“我望天公本自廉,身閑飯足敢求兼。破裘負日茆檐衣,一碗藜羮似蜜甜。”再如他在《養(yǎng)生》里說:“陋巷藜羹心自樂,旁觀虛說傲公卿”。又如《平措》詩句:“子孫勿厭藜羹薄,此是吾家無盡燈。”
陸放翁對野菜的鐘情,是性情的自然釋放。歸田園,返自然,食藜藿,吟詩賦,厭惡了官場的勾心斗角,爾虞我詐,他進不得復地報國,壯志難酬,退而尋求精神寄托,尋求靈魂的安放地,藜藿,恰如其分地充當了歸于林泉山野,繼而炊事餐飲的載體。
藿是豆類的葉子,糙糲澀苦可以想見,此二物劃上等號,并肩而立,藜,真夠委屈的。藜與藿品質上口感上的差異,足可以云泥定位。古時候,藜的另一可愛之處,秋風吹老的莖桿常常被人們制作為拐杖,拄上輕捷而方便,頗具山野之趣,隱逸之風。
詩佛王維《菩提寺禁口號又示裴迪》一詩曰:“安得舍羅田,拂衣辭世喧。悠然策藜杖,歸向桃花園。”
杜甫也有“藜杖侵寒露,蓬門啟曙煙。”以及“年過半百不稱意,明日看云還藜杖”的詩句。
我家院外就曾數年長過一些莖桿粗大的灰灰菜。秋風吹干的莖桿,填入鍋洞當柴燒掉——我們也是庸常一類人啊!
但我們年年適時采擷灰灰菜而食,或涼拌,或熱炒,或燒羮,樂而不厭,總還未曾羨輕肥而棄藜藿,未曾遠離林野而向往城衢,遠離地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