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05-17 17:31:13
現(xiàn)在生活好了,吃多少回洋槐花,即使摘得再嫩、做得再好,始終覺得沒有記憶深處外祖母做的那一碗洋槐花麥飯的純正味道。
“四五月槐花馥郁香,玉姿雪態(tài)倍芬芳。”初夏來了,洋槐花漸漸地綻放了。陽光下遠望,洋槐花剛從花苞里冒出白頭,眼尖的人們看見了,味蕾里分泌著唾液,互相念叨著:“洋槐花終于開了。”吊起人們滿心的盼望。
洋槐花花期極短,盛放期僅三兩天時間。樹下抬頭,一串串洋槐花,輕盈透亮,潔白如雪,又宛如刀幣。幽幽的香,淡淡的甜,隨風一縷一縷地撲鼻而來。像曼妙女子一樣,顧盼生姿,惹人憐愛。小孩子吃過早飯,便村前屋后尋來跑去,不經(jīng)意間找到一棵老洋槐樹。仰起臉,看到質樸素雅的洋槐花,立馬跑回家,叫來大人,將樹枝拽下來。到下午晚飯,母親們便端出白里含青的洋槐花麥飯,香噴噴,好吃極了。
洋槐花麥飯好吃,但花不好采摘。樹枝上長滿了小刺,一不留神就扎到手。這就講究一個“捋”字,須小心翼翼,左手提著樹枝,透過樹葉瞅準了,伸出手,食指、拇指在枝丫上輕輕捏住綠漸淺黃的花蒂,用虎口和手掌輕輕兜住,慢慢一捋,薄如蟬翼的白花瓣,一把把跌入籃子里,惹人歡喜。捋一籃子洋槐花,竟要兩三個小時。時間一長,指肚就有點變黑,其實那不是臟。“雪色凝脂迎日月,嬌姿含露凈塵埃”,哪里還有比洋槐花更干凈的食材?風吹雨淋,吸日月精華,僅幾天工夫,干凈得都來不及沾塵帶灰。黑是花苞里沁出來的糖分,怨不得人人都愛吃洋槐花;連蜜蜂都來湊熱鬧,吸吮著花粉花汁。綠葉白花,滿院清香,充滿了詩情畫意。放一把洋槐花入口,草木清香瞬間彌漫舌苔,乏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大家都熟知山西洪洞大槐樹,而我最想念外祖母家后院的兩棵洋槐樹。一棵枝繁葉茂,樹冠能遮住大半個院子;另一棵稍微小點,也需站在平房頂才夠得著。每年舅舅都會打電話,讓我們回家去捋洋槐花,吃外祖母蒸的洋槐花麥飯。
洋槐花麥飯,是地道的關中美食。做麥飯的食材,可以用日常的洋芋、芹菜,還有薺菜、苜蓿等野菜,但這些怎比得上素潔清雅、出類拔萃的洋槐花呢?洋槐花干凈地捋下來,能直接食用。但外祖母極講究,所以會先把洋槐花細細摘去花梗和葉子,清水淘洗兩三遍,晾一兩小時控干水分,再拌面粉揉勻后上鍋開蒸。不到半小時,滿屋飄香,隔壁四鄰都聞得到那一股股香甜味。等揭開鍋蓋,油潑辣子一潑,再滴上幾滴香油,放一勺鹽,清香撲鼻,松軟濡口,饞得我急不可耐,用手搶抓一把塞進了嘴里。這是花香的味道,瞬間點燃舌尖,香爆味蕾,直抵腸胃。心想,不知道外祖母使了什么獨特手藝,讓人簡直不敢相信,世界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。
過去,填不飽肚子的饑荒年代,洋槐花麥飯幾乎成了主食,采摘后儲存,或蒸或煮飯,天天吃、頓頓吃。不像現(xiàn)在,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,純粹嘗嘗鮮。外祖母蒸的洋槐花麥飯,不用五味調料,沒有秘方,簡簡單單,平常無奇,卻吃得人滿口清香,擱不下碗筷;才吃過就回味,盼著來年再吃。外祖母頭頂手帕,顫顫巍巍挪著小腳,給近十口人做了一輩子飯,槐花餃子、槐花煎餅、腌槐花醬,變著法兒換口味。
記憶尤深的,是外祖母自制的洋槐花湯。幾只歸巢的鳥雀落回樹冠,青磚黛瓦的煙囪呼出霧靄般炊煙。外祖母將洋槐花放進燒開的水中,放十幾顆枸杞,添兩把紫蘇葉兒,再勾點芡,一大鍋洋槐花湯就好了。白湯飄雪,紅白相間,煞是好看,特別是那沁人心脾、浸入靈魂的一絲絲清香甘甜,給孩童的貧瘠日子帶來了口福和幸福。誰不盼著苦盡甘來?我竟連喝了三碗,肚兒滾圓?,F(xiàn)在回想起來仿佛如昨,回味悠長。
如今日子比蜜甜,聽山里養(yǎng)蜂的同學老王說,槐花富含維生素和多種礦物質,具有清熱解毒、涼血潤肺、清肝泄熱、降血壓、解酒、預防中風等多種功效,所以洋槐花蜜比其他花兒釀的蜜都好,就是略貴些。
外祖母家又開滿了洋槐花,可惜今年沒時間回去摘,就讓花兒落地成泥碾作塵,回味小時候的味道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