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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舅爺和糧食

      2021-07-12 09:15:31   

      常曉軍

      好多年后,我總算理解了舅爺吃飯時舔碗的習慣。我曾無數(shù)次地反感過,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數(shù)落過,可舅爺依然伸長舌頭靈活地舔著碗。

      當了一輩子的農(nóng)民,對舅爺而言,糧食是用來吃的,絕不可以隨便浪費。每次看到有人浪費糧食,舅爺就會好心說教,可經(jīng)常遭到冷諷熱嘲。時間一久,連我這個“磨鐮水”也成了攻擊目標。村里的孩子老沖著我反復喊:“軍娃他爺雞飛狗刨一輩子,不如發(fā)林一會會。”發(fā)林是村里的萬元戶,做生意淘了第一桶金后,便不種地了,逢人就說種地沒出息的話,把好多人說得蠢蠢欲動。而雞飛狗刨,說的是舅爺忙成了鬼吹火,到頭來依然是窮得揭不開鍋。

      當年,父親在外當兵,家里全靠母親操持,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,為照顧姐姐,我從小被寄養(yǎng)在外婆家。年少不經(jīng)事,總是不經(jīng)意糟蹋糧食,免不了挨舅爺?shù)某榇?。鞭子是用馬鬃和拖拉機的橡膠三角帶編織,鞭梢上系著一串紅纓子。不用時,鞭子掛在外墻上,風一吹看起來煞是威風。用時只需握鞭輕輕抖動,鞭子的力量立即顯現(xiàn),蛇一樣扭動纖細的身軀,在風中發(fā)出刺耳的脆響。別看牲口皮糙肉厚,抽在身上免不了留一道血痕,抽在人身上可想而知。

      有次在院子里吃晚飯,雞啊狗啊都圍攏了過來,無非想蹭些吃的填飽肚皮。那年月人都吃不飽,我又不愿餓著這些“朋友”,總是趁大人們不注意,從碗里挑飯來喂它們,看著它們活蹦亂跳的樣子,心里有著說不出的快樂,就在這時背上突然被抽了一下。趕緊抬頭看,舅爺正兇神惡煞地站在眼前,手里攥著那根鞭子,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化成眼淚。還有一次用苞谷面饅頭喂狗,恰巧舅爺從外邊犁地回來,徑直朝我就是一記鞭子,想著這次必死無疑了,可鞭梢恰恰只是從眼前掃過。他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,徑直走到我跟前,彎腰撿起地上的饅頭,吹了吹遞到我嘴前,我倔著不吃,幸好舅婆趕過來解了圍。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舅爺把饅頭塞進自己嘴里,粗大的喉結(jié)上下蠕動著,留給我的卻是遠去的佝僂背影。

      從此以后,我再也不敢隨便浪費糧食。

      糧食是生活的保障,一家人就得圍著莊稼轉(zhuǎn)。舅爺說不出“粒粒皆辛苦”的話,在地里揮汗如雨地干活,越發(fā)寡言少語。為了有個好收成,舅爺天不亮就開始準備家什,喂牲口,再到伸手不見五指才回家,累得牲畜都要散架了。他永遠不急不躁,保持著先前的姿勢,該干啥繼續(xù)干啥,也不在乎周圍人說什么。

      侍弄了一輩子莊稼,舅爺終于在歲月中衰老了,老得只能顫顫巍巍靠著墻根曬太陽。即便這樣,他還是喜歡到田間地頭轉(zhuǎn)轉(zhuǎn),同莊稼拉著家常,用手揣摩麥穗是否飽滿,玉米是否長穗。那種熟悉和親切,分明是遇見了久別重逢的朋友。霞光斜斜照過來,很快染紅了天邊,舅爺拄著拐杖站立著,麥浪隨風涌動,飄來陣陣麥香……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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