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-11-04 14:25:06 辛列奇
“咕咕——咕咕”,幾聲布谷鳥的啼叫,一下子讓我想起了兒時媽媽所說的“算黃——算割”。媽媽說布谷鳥都知道告訴人們要保護好糧食,麥子熟了,黃一點就割一點。
這是事實,夏季的天,娃娃的臉,說變就變,農(nóng)民們稍有懈怠,一年辛辛苦苦勞動的成果就會付之一炬或付之東流。所謂龍口奪食說的就是夏天收麥子應當算黃算割,及時搶收搶打早入庫。
上世紀六七十年代,因為貧窮和落后,水利和化肥剛剛興起,農(nóng)民完全是靠天吃飯,所以農(nóng)民對糧食,特別是把小麥看得比金子還珍貴。因為一年之內(nèi)他們大都靠玉米、高粱等雜糧度日,很難正兒八經(jīng)地吃上幾頓純白麥面。
收麥子,簡直就是一場人與火熱和雷雨進行搶奪糧食的戰(zhàn)斗,從割麥、碾打、亮曬到入庫總要持續(xù)一個多月。而這一個多月,正是天干物燥,雷雨頻現(xiàn)的時候,也是農(nóng)民最辛苦而又最幸福的時候,盡管烈日當頭,汗流浹背,但農(nóng)民們?nèi)匀粡U寢忘食地忘我勞動著,因為他們知道“手里有糧,心里不慌”的道理。如果那一年受旱或者成熟的小麥遇火或受陰雨的影響而發(fā)霉,他們下來一年吃白面的機會就會隨之而減少,這一點,當時做小孩的我們都深有體會。因為,只有在酷熱無雨的夏收時節(jié),小麥才能順順當當割回來,碾打晾干,我們才能光著腳丫,手端一個搪瓷面盆,整整齊齊地在磨粉機房前排隊領取隊上分發(fā)的那幾斤面粉,吃一個夏收時節(jié)的白面饃。否則,只有跟著大人仰天而長嘆。
分面粉是當時生產(chǎn)隊在夏收期間因勞動強度大,為了把一切時間留給夏收和讓農(nóng)民吃飽肚子好干活而設置的一項福利活動(盡管在最后分配糧食時又扣回),基本上是每天分一點,直到夏收結束,所以,我愛夏天,我愛夏收,我更愛夏收時節(jié)的分發(fā)白面。
那個時候的夏收,對我們小學生來說,就是農(nóng)民割麥子,我們拾麥子,老人再拾麥子,然后夏播玉米才算結束。
我們拾麥子就是等農(nóng)民把小麥割完運走以后,學校或生產(chǎn)隊安排大人領著我們(那時學生放忙假)學生拾地里撒落的麥子,說是顆粒歸倉。
那時農(nóng)民用鐮刀割麥子,由于有隊長的監(jiān)管和大家的互相監(jiān)督,所以丟在地里的麥穗很少很少,我們一般四五個小時能揀拾四五斤小麥穗就算不錯。但對我們學生來說這是任務也是樂趣,因為生產(chǎn)隊每斤會付給我們?nèi)宸皱X。
我們學生拾罷麥子以后,下來就輪到媽媽她們那些因年齡大而不能參加生產(chǎn)隊勞動的人了,他們這些老人就像是冬季覓食的鳥兒,半天甚至一天不吃飯從這塊地到那塊地的盤旋,往往一天也拾不到一竹籃,且大部分還都是學生娃們看不上眼的秕穗。為這,我說媽媽,一整天不吃飯盡拾這沒有分量的秕穗,能打幾斤糧食??蓩寢屢廊灰?,并和爸爸說:飽漢不知餓漢子饑,在舊社會,這幾斤糧食就能救活一個人,而有時一個人的命也值不了幾斤糧食。
一天午后,太陽正毒,有人捎話說媽媽在南邊村口那棵皂角樹下歇息,說拾的麥子背不動了。
我很高興,一口氣就跑到了那棵皂角樹下,只見媽媽斜躺在那個麥袋子上,正甜蜜地享受著她的收獲。
我拉開袋子一看,多半袋子里全部裝的是土,我驚詫地問媽媽“這是你拾的麥嗎?”
“吃午飯時,你哥哥說,這一段路一邊高一邊底,他們拉麥子的架子車走到這最容易翻車,我想,那一定有撒落的麥粒,所以,我就趁你睡覺,來這里掃麥子。”媽媽說。
“這是土,哪是麥子。”我掂了掂袋子,少說也有五十多斤。我有點不悅地給媽媽說。
“這叫土麥,拿回家用水一淘,麥粒就出來了。”
“那這半袋也淘不了幾斤麥子。”
媽媽說:“幾斤就幾斤,只要是糧食,你不背我背。你就是沒受過缺糧食的罪。”
我只好背起袋子,走著走著,我走不動了,媽媽又接過我肩上的袋子背了起來,就這樣我們娘兩肩膀倒肩膀把這半袋土背到了家里。
媽媽喝了碗早早涼在案板上的開水,立即取出口徑有一米大的陶瓷盆和竹編笊籬,吩咐我提水,她把那袋土倒進盆里。當我把水倒入盆里后,她就用笊籬把在盆里攪動起來,一會兒,她把陶瓷盆一邊抬起讓渾黃的土水流出,又讓我給盆里提水,她又用笊籬把在盆里攪動起來,一會兒,她又把陶瓷盆一邊抬起讓渾黃的土水流出,這樣,我和她提水、攪動、倒渾水一直折騰了三四次以后,土水倒完了,盆底才留下了黃澄澄的一小堆麥粒,盡管其中混雜著瓦礫雜物,母親還是把它細心地弄出來涼在了一張葦席上讓太陽照曬。
后來,我把母親涼干揀凈的麥子稱了一下,有三斤半。不由我一汪淚水立時涌滿眼眶,媽媽,你太辛苦了,就為這土麥,就為這三斤半麥子,強忍太陽的炙烤,去那么遠背這五十多斤的土。
而今,當我聽到布谷鳥和隆隆的小麥收割機鳴叫時,我就想起了這一幕,好在有了收割機再也不用農(nóng)民下田了,再也不讓學生們揀拾麥穗了,雖然還有些老人提著籃子揀拾麥穗,但絕沒有人掃土麥了,因為沒有土麥可掃,主要是隨著農(nóng)業(yè)現(xiàn)代化的發(fā)展,收割機都收盡了,人們也不缺糧了。
但父母叫我愛惜糧食,手里有糧,心里不慌的道理我永遠記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