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12-29 11:58:22
院線日益發(fā)達的今天,仍有一場場露天電影,陪伴著鄉(xiāng)間勞作的人們——
光影交錯,映亮鄉(xiāng)村文化星空
編者按
夜幕降臨時,小伙伴們相約到村口看場露天電影,是很多人珍藏的童年記憶。電影是豐富基層特別是農村群眾文化生活的重要方式,讓所有人看得起電影、看得到好電影,是我國持續(xù)推進的惠民工程。
在2022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,習近平總書記強調:“要全面推進產(chǎn)業(yè)、人才、文化、生態(tài)、組織‘五個振興’,統(tǒng)籌部署、協(xié)同推進,抓住重點、補齊短板?!编l(xiāng)村文化振興,離不開優(yōu)秀影視作品的滋養(yǎng)?!丁笆奈濉蔽幕l(fā)展規(guī)劃》提出,在人口密集的鄉(xiāng)鎮(zhèn)建設影院,創(chuàng)新農村公益電影發(fā)行放映管理機制和模式……這為“十四五”時期農村電影事業(yè)發(fā)展勾畫了新目標。
光影映亮鄉(xiāng)野,離不開一個默默辛勞的群體——鄉(xiāng)村電影放映員。他們不但親歷了電影放映技術的不斷更新,更見證了國家日新月異的變化;他們的故事里,縈繞著無數(shù)人淡淡的鄉(xiāng)愁,更飽含著走進美好生活的溫暖與喜悅。
【一線講述】
他們對電影的喜愛讓我感動
講述人:山東濰坊青州市王墳鎮(zhèn)河北崖村黨支部書記、鄉(xiāng)村電影放映員 焦正霞
從2017年起,我已經(jīng)做了5年鄉(xiāng)村電影放映員,為20個村提供公益電影放映,回想起來雖然辛苦不少,但收獲也很多。
每年春夏秋三個季節(jié),只要客觀條件允許,幾乎每天下午5點,我都要把青州市電影公司免費配備的數(shù)字電影流動放映播放服務器、音箱、銀幕、100多米的電源線、撐桿、20個馬扎等數(shù)十件設備滿滿當當?shù)匮b進自家面包車,開到各村的放映點去放電影。
給村里播放的電影也由青州市電影公司配備,故事片、動畫片、科教片……各式各樣,應有盡有。夏季白天長,每個晚上就放兩部故事片;等到秋涼天黑得早了,每晚就放一部故事片,外加兩三個比較短的科教片。每月我還會去市里更新一次片源,順便免費檢修設備。根據(jù)山東省電影局標準化放映的要求,電影公司每周會對放映情況抽查打分,根據(jù)達標情況,每場補助我90元到100元不等。
在西藏當雄縣巴靈村,公益電影放映員羅珠在安裝數(shù)字電影放映機。新華社發(fā)
不花錢就能在家門口看電影,很受村民們歡迎。每次去村里,他們都像來客人了一樣高興,拉著我的手不松開。
7月的一天,我在胡林古村放映時不巧中途下雨,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去,村支書孟慶利一把拉住我,幫我把設備搬到村委會附近的游客服務中心,笑著說:“村民們等了好幾天了,下雨不耽誤看電影?!惫?,大家都歡歡喜喜地跟了過來,看得津津有味。鄉(xiāng)親們對電影的喜愛讓我深受感動。
在跑各村放電影的過程中,我發(fā)現(xiàn)各村的文化活動都是全年不斷線。除了每年能看10余場電影外,還能看到市里劇團帶來的精品大戲,村村都有農家書屋,還有廣場舞大賽等各種文藝活動。潛移默化中,鄉(xiāng)風民風變得越來越好了。比如,我今年播放的電影里,講述移風易俗故事的《棗鄉(xiāng)喜事》深受大家喜愛。播完后,各個村的紅白理事會工作越來越順暢—小兩口結婚基本沒聽說因為彩禮而分手的,都是商量著來,互相體諒;白事簡化了很多,大都一天辦完,最多一天半,費用也從以前的一萬多塊錢一次降到現(xiàn)在的三千塊上下。
放電影、辦活動,不光能豐富鄉(xiāng)親們的生活,還能讓鄉(xiāng)風越來越文明。
為更多人帶去歡樂和知識
講述人:湖南邵陽縣谷洲鎮(zhèn)電影放映員 劉 亮
40多年來,我在鄉(xiāng)村放映電影3萬余場,服務鄉(xiāng)親近80萬人次,行程超過30萬公里。
小時候,每次看到鄰近鄉(xiāng)村放映電影的海報,我就天天掰著手指等,不管多遠都會跑去看。聽到村子廣播通知晚上在大隊放電影,更是激動得恨不得快點天黑,早早就去搶座位。1982年我高中畢業(yè),正好谷洲鎮(zhèn)電影隊要增補一名放映員,我趕緊去應聘。當時競爭還挺激烈的,來了20多個競聘者。經(jīng)過筆試面試,我終于如愿以償,成了一名專職電影放映員。
我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大家水泄不通地圍著幕布看《上甘嶺》《南征北戰(zhàn)》《少林寺》時的場景。每個人都那么入神,時而拍手叫好,時而熱淚盈眶,時而唏噓不已。我經(jīng)常跑好多村子放影片,最多一次連著熬了5個通宵。
在天津津南區(qū)北閘口鎮(zhèn)澤惠園社區(qū),義務電影放映員田洪有在操作電影放映機。新華社發(fā)
后來,隨著電視普及,6個人的電影隊漸漸只剩下我一個人了,我認識的放映員朋友大多改了行,身邊人也總勸我去經(jīng)商。但我始終沒動搖,一個重要原因是,還有不少村民是電影的“忠實粉絲”,而且我發(fā)現(xiàn),放電影是在農村傳播科學文化知識的好機會。
除了時不時放映一些科普電影,我還經(jīng)常利用放電影前后的時間,給鄉(xiāng)親們講講種植、科技、移風易俗、疫情防控方面的知識。后來,我有了個“新身份”——普法宣傳員。在農村,很多人不清楚怎么用法律手段處理問題,遇到侵權很難維權,一些小事常常演變成糾紛。于是,我自學法律,帶著大家讀普法讀本,還把喇叭放在車頂上,循環(huán)播放相關知識。放電影前,我把普法知識和法律案例做成通俗易懂的幻燈片播放,鄉(xiāng)親們理解起來更容易了。
做放映員是個苦差事。現(xiàn)在我腰傷很嚴重,彎腰都很吃力。這是因為2007年7月的一個深夜,放完電影騎摩托車回家時,連人帶車滑進了路邊水溝。想到還有很多電影放映任務,我就沒有住院治療,而是簡單處理了傷處,后來一直沒好利索,落下了病根。2008年6月25日,我正在離家十多里外的西嶺村放電影,卻接到了父親病危的電話。待我把電影播完快速趕回,已錯過了見父親的最后一面。
2003年,我用家里準備蓋房子的4萬塊錢買回數(shù)字放映機。2011年,看到鄉(xiāng)里還沒有電影院,我就把家里的二樓裝修成能容納100多人的公益電影放映廳,自負片租、電費及其他所有費用,節(jié)假日免費為鄉(xiāng)親們放電影。這些年,鄉(xiāng)里有了電影院,村里文化娛樂活動也多了不少,但還有不少村民喜歡來我的電影院里,吹空調、看免費電影、聽公益科普宣講。
我將堅持這份事業(yè),為更多人帶去歡樂、帶去知識。
電影和“老土”,一直在我身邊
講述人: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彌渡縣紅巖鎮(zhèn)電影放映員 李玉華
快兩年了,我每個月都要去紅巖鎮(zhèn)12個行政村,風雨無阻地為村民們播放電影。這么做,是因為丈夫去世前的一句話。
在山西柳林縣三交鎮(zhèn)高家焉村,村民在觀看露天電影。新華社發(fā)
我丈夫名叫茶應明,小名“了土”,大家總是叫他“老土”。1980年,生產(chǎn)隊的大倉庫被改成了電影院,老土報名當了電影放映員。那個年代,看電影是村民們最愛的娛樂活動,老土一來,孩子們都歡笑著跑過來,村民們也笑著問:“老土,又帶了什么新電影來呀”,然后幫忙搬這搬那。那場面,真叫人高興。當時工資18塊錢一個月,雖然不多,但老土做得很開心。那年月路不好走,放完電影天都黑透了,我不放心,就時常一起去,幫他打打下手、壯壯膽。
十來年后,彌渡縣電影院進行對外承包經(jīng)營改革。老土承包了一臺放映機,售票放映。漸漸地,電視機、碟片、錄像室多了起來,農村電影院也開始走下坡路。老土的“電影夢”難以為繼,我們只能另謀生路。
2011年1月,大理州成立了星影農村數(shù)字電影院線有限責任公司,加上農村電影放映工程的政策扶持,老土的熱情又被點燃了,沒多猶豫就干起了“老本行”。這次,我們用的已經(jīng)是數(shù)字電影放映機了。設備輕便了,放映效果也更好了。老土還拿出家里為數(shù)不多的存款買了輛面包車,開著它走鄉(xiāng)串戶。他對觀眾口味摸得很清楚,來看電影的人越來越多。
好景不長,2015年,老土生病了。病痛的折磨讓他不得不暫別工作一段時間。放映員收入低,我們也曾勸他別干了,直接領低保,還能好好養(yǎng)身體。但對老土來說,好像只有摸到放映機自己才能“活過來”。出院不到3個月,他就想去放電影。我理解他,不再勸阻。到了放映點,和村民們說說話,大家樂和樂和,老土的心情就變好了。
直到2020年去世的那個月,他還在放電影。臨終時,他拉著我的手,吃力地說:“我一輩子都愛放電影,能堅持的話,你以后幫我繼續(xù)做下去吧。想開一些,別悶在家里?!?/p>
這兩年來,我始終記得老土這句話。放電影前,我會想起老土一筆一畫手寫海報的樣子;放電影時,看到幕布前人們的笑臉,我會想,老土看到一定也很開心;放完電影,收拾好設備,我走在當年和老土一起走過的鄉(xiāng)間小路上……我明白,只要電影還在放映,他就一直在我身邊。
夏夜,電影帶來陣陣清涼
講述人:湖北武漢市電影放映員 汪三軍
8月下旬的一個晚上,我要在解放公園放一場電影。因為堵車,七點半開始放映,我卻七點二十分才趕到。大熱天的,我生怕觀眾等急了,沒想到大家一點兒也沒抱怨,而是喜滋滋地趕過來,幫我拉熒幕、布線、抬設備,還有人擰亮手電筒幫我們照明,有人為我們扇風、遞紙巾……雖然汗如雨下,但因為大家的認可和歡迎,我心里美滋滋的。
這次放的是《我和我的家鄉(xiāng)》,不少家長已經(jīng)在電影院看過了,卻還是帶著孩子們趕來。他們告訴我,想讓孩子體驗自己小時候結伴看露天電影的感覺,也借此遠離電子產(chǎn)品,多和人接觸,豐富暑期生活。
我也有這樣的童年情結。我出生于1987年,小時候沒有電腦游戲,最愛干的就是跟著父親看電影。父親汪大華做了三十多年電影放映員,我和他一起走街串巷,走遍了武漢大大小小的村鎮(zhèn),也看了無數(shù)片子。
在云南怒江州瀘水市魯掌鎮(zhèn)登梗村,公益電影放映員楊明金甩開幕布,為電影放映做準備。新華社發(fā)
那時,父親總是開著面包車,拖一套設備到村口廣場。方圓兩三公里的村民早就拖家?guī)Э诘氐戎恕S腥税醽砑依锏拈L條凳子,有人蹲在小板凳上,孩子們坐在大人肩頭,還有的干脆爬到樹上趴著,那里視線開闊,看得最清楚。
父親年歲漸長,搬運設備的身影變得佝僂,腳步也日顯蹣跚。沒承想,我便懷著對電影的愛,接過了父親的擔子。
和小時候比,現(xiàn)在看露天電影的人少了很多,但我發(fā)現(xiàn),只要影片新鮮有趣,還是會有不少觀眾來看。老社區(qū)里居民多,夏天吃完晚飯下樓遛彎時,看部電影正好消食。農村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,留守的老人孩子也愿意看電影解悶。動畫片、喜劇片、動作片、主旋律戰(zhàn)爭片是最受歡迎的類型,比如我最近放的一場《長津湖》,聚攏了老老少少四五百名觀眾。
以前,一部電影總得十幾卷膠片,一卷五斤重,還得兩個膠片機同時放映,一輛車幾乎裝不下?,F(xiàn)在“裝備”輕多了,也有了專門的熒幕架,不用再到處尋地方掛幕布,我的工作也輕松了不少。辛苦還是有的,比如夏天天氣熱,設備像個火爐,我要守在旁邊隨時關注著,防止設備因為高溫報警停止運轉。
這份工作淡季和旺季差別很大,每年五月到十月是旺季,尤其七八月,一個星期放映十幾場,根本忙不過來;淡季卻需要另找零工維持生計。能給大家送去歡樂,也能讓自己沉浸在電影世界里,是我堅守這份工作最重要的原因。